第五章 军营韵事-《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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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绿衫女子在惊讶,剩下的两位也惊讶了。绿衫女子较桃花,少了一份妩媚,又没有黄衫女子长得漂亮。她只有一双露出害怕之意的大眼睛,与一张过于苍白的清秀脸庞,美则美,美得不惊艳。

    “过去。”裴老将军微笑地看着绿衫女子。

    绿衫女子咬咬嘴唇,走到慕屠苏身旁坐下。她自始至终都未敢看慕屠苏一眼,而慕屠苏也没看她一眼。绿衫女子不看慕屠苏情有可原,可慕屠苏挑了人家,又不看人家,这总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黄衫女子被裴七的部下挑走了。桃花被另一名部下挑走。两位美女方坐下,猴急的男人则如狗屁膏药般黏着,与慕屠苏那一对形成鲜明的对比。

    慕屠苏只问:“名字?”

    “玉玲。”

    白芷登时瞪大眼,十分吃惊地看了过去。她的吃惊太过明显,慕屠苏与玉玲皆被她的过激反应弄得错愕。白芷为避免尴尬,笑了笑:“我有一远方亲戚也叫玉玲,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她收回目光,吃了几颗果子,安抚自己不平静的心。

    玉玲……南诏公主的化名。这名字好似吸血虫,吸走了白芷所有的血液,她感觉极冷,脑子空白,手也禁不住在发抖。本来此玉玲非彼玉玲,样貌完全不相似。可白芷脑海中回转的点点记忆,与眼前这位玉玲不断重合。

    她们样貌不相似,可她们有一双极为相似的大眼。那双能吸走人精魄的无辜眼睛,那双看起来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她永远忘不了她一直以为善良美丽的公主会对她露出得逞的轻蔑眼神,对她道:“你永远得不到他,永远得不到。”

    她不信邪,努力再努力,即使遍体鳞伤,失望又绝望,绝望又失望,她还是满身是血地继续努力,终究得不到,最后真的永远得不到。

    “白姑娘,你怎么了?”慕屠苏察觉到白芷的不对劲,关怀地问了问。

    白芷看了看慕屠苏,还是那一张她可望而不可即的脸,她死时发过誓,他是她不会再去触碰的人。她神情恍惚了一阵,失手把身前的酒水弄洒了。白芷慌忙用桌布擦了擦:“没什么。”

    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什么?裴九喝醉了,他本靠在白芷的肩上睡着了,因白芷身子动了,他一个不稳,头直接砸到了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痛,好痛。”白芷忙把他扶起来。

    “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白姑娘,你带阿九去休息吧。”裴老将军一脸嫌弃地看着裴九。

    白芷点头,全过程只把注意力放在裴九身上,不去看任何人一眼,以致她错失了黄衫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白芷把裴九放在他的床上。裴九软绵绵地倒在床上,抓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呼呼大睡。

    白芷又气又无奈,也不知他今儿发了什么酒瘾,一直喝酒,把保护她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他这般不省人事,她当着他的面被人刺死他都不知道。

    白芷负气地打了他一下:“真不知你是大智若愚,还是头脑简单。”

    裴九忽然笑着道:“你猜。”

    白芷一怔:“你没喝醉?”

    裴九把身子转向她,裹着被子眨着眼:“没法,若我不假装喝醉,方才那三个军妓,我可得掺和一脚了。”

    白芷不解。

    裴九略显不自在地笑笑:“我以前都这样,现在若是不要,他们会说三道四,拿我开刀。”

    “那你现在再掺和一脚便是了,何苦为难自己呢?”白芷忍着笑,又逗弄他。

    裴九见不得她这样,他根本辨不出她这样到底是真还是假,拿眼瞪她:“爷今天不想快活了,行吗?”

    “行行行。”白芷把面巾放在水里,然后拿出来挤干水,扔在裴九的脸上,“那么请爷洗洗睡吧。奴婢先行告退。”白芷欲离开,裴九道:“你这是去哪?还去宴会?”

    “不,我想去睡觉。”

    “去哪睡?”

    “……”白芷一下子蒙了,这个问题值得深思一下。

    “我不是让你寸步不离我吗?过来……”裴九涨红着脸,在床上挪出一大片位置,“睡这。”

    白芷固然爱打趣他,也想着要是再续前缘也是好事,可对于同床共枕,她尚且没这个勇气。裴九似乎看出白芷的犹豫,忙不迭解释:“我不会碰你的,我的意思是,你到这里睡,我在地上睡。”他立即站起来,也许是紧张,竟然连滚带爬地滚下床,不无狼狈。白芷见状,捂嘴偷乐着。

    如此,裴九更是大窘。

    “奸夫,你真是身经百战吗?看起来不过是初生牛犊啊!”白芷忍着笑,爬上床,盖上被子,微微一笑,侧身睡了下去,完全不理会裴九极为尴尬的大红脸。

    白芷今日兴许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不过半晌便睡了过去。裴九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注视白芷,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朽木,你心里真的在意我吗?”

    裴九看不清她,总觉得她离他看似很近实则甚远。他总觉得她有故事,一个他未知的故事。

    白芷在夜深人静之时起来出恭,见裴九当真睡在床下,一阵苦笑,把床上厚实的几层被子分了他一床,为他盖上,然后自行出去出恭。整个大营,士兵皆是就地解决。本来每个营帐里都有夜壶,因怕吵醒裴九,自己又是女子,委实不方便,她便只好出来解决生理问题。她不敢离帐过远,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准备解衣。她方扯开腰间的衣带,准备脱亵裤,眸光发现有刀背反光,她回身一看,见一把大刀直朝她劈来,她身手敏捷地闪开,惊愕地看去,才发觉竟是那黄衫女子。

    “你终于出现了。”白芷佯装淡定,实则心里极慌。裴九不在身边,她这点防身术,实在不敢恭维。

    黄衫女子冷眼注视:“看来你一直盼着死。”大刀晃眼,白芷眯了眯,大刀上尚有血渍。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过这女子能混进来,想必另有同谋。

    “你不可能只身前来,你如此大胆现身,昭告自己的身份,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保护你另一个同谋?”

    “你知道得太多了。”黄衫女子朝白芷冲了过去。白芷撒腿便跑,高声呐喊:“来人!有刺客!”

    黄衫女子急了,想快刀斩乱麻,在人未来之前,解决了白芷。奈何白芷跑得跟兔子似的,她一时追不上。白芷路途一营帐,营帐内有人掀帘出来,是慕屠苏。他着装整齐,似乎未就寝。他见形势,先愣愣地看了看衣衫不整的白芷,但见有人袭击白芷,便上前保护她,与黄衫女子对峙。

    白芷喘着气,看着黄衫女子越来越处于劣势,白芷心下安定下来,应该会无事的吧?

    营帐内又出来一人,是玉玲。只是她再也不是害怕又胆小的模样,而是稍带不悦与不耐烦,她伸手撩开袖子。白芷看到寒光闪现,心下一惊,想都未想,直接冲了过去,大喊:“小心。”

    慕屠苏回身望去,只见冷箭朝他直射而来,他还来不及躲开,一抹身影冲至他身前,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住这冰冷的一箭。

    “芷儿……”慕屠苏失声尖叫。

    早已有人冲了过来,抓捕那两位细作。唯有一人愣愣地站在营帐外。裴九看到了那一瞬间,白芷奋不顾身为慕屠苏挡住了那一箭,毫不犹豫。而慕屠苏为何叫她“芷儿”?

    是他想多了吗?

    白芷在失去意识之前,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她忘记疼痛,只是懊恼自己欠缺考虑,更悔恨自己的奋不顾身。她看见慕屠苏充满担忧难过的脸,咬咬牙,拼尽全部的力气说道:“求你……求你,不要喜欢我。”

    慕屠苏怔了怔,呆呆地看着白芷,眼中是满眼的受伤:“为何?我连喜欢你的权利都没有吗?”

    白芷勉强挤出笑容,眼中泛着泪光,生生在慕屠苏的怀里晕厥过去。

    今日,恐怕是军营内最为肃寂的一日。士兵们大气不敢呼出来,帐篷内是裴老将军厉声责骂:“南诏欺人太甚,竟然给老夫玩阴的。暗杀我一部下的仇,非报不可。要玩是吧,老夫陪他们玩!”

    众将士皆默不作声。因昨日军妓中有两个细作,裴老将军迁怒,与白芷一同送来的军妓都被放生,在通往南诏之路上设有埋伏,最终无果,应该只有昨日那两名细作而已。只是军营因周围环境险恶,放生的军妓十之八九活不成。

    这只是让裴老将军上火事之一,更让他上火的则是白芷被刺一事。裴九事后告诉他,白芷其实早就发现有南诏人混了进去,只是怕误伤无辜,才想到以自己为诱饵,逼出细作现身。裴老将军气这两口子太自以为是,酿成如此后果,白芷被刺,且在伤口左边,离心口极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挨过这一关。

    另一帐篷内,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帐内暖烘烘的。白芷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双唇干裂,微弱的呼吸让人生怕就那么断了。裴九坐在床旁看着白芷,平时爱红脸的他,此时脸比她还要苍白几分。

    裴九犹记当时白芷晕倒在慕屠苏怀里,一向以冰冷出名的苏苏竟像迷路找不到妈妈的孩子,眼中尽是恐慌、焦躁,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军医。军医赶来救治,苏苏语气颇重,说:“她若死了,你必定陪葬。”

    那还是他认识的苏苏吗?他觉得好陌生。

    当时军医确认冷箭离白芷的心脏只有一寸,若强硬拔出,可能伤及性命;若一直不拔出止血,她定会失血过多而死。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裴九那时心里很乱。从小到大,他对死最为惧怕,无法去面对,一扯到关于“死亡”之事,必定选择逃离。可在大家眼里,白芷是他的女人,她的生死由他决定。大家投来的目光,让他乱了分寸,无人知晓这是他的死穴,一触既死。他有心疾在身,平时靠药维持,这些年才有所转好。因一时气急攻心,裴九当场晕厥过去。

    待他醒来,白芷心口处的冷箭已拔出,听闻是慕屠苏亲自操刀。他去见白芷的时候,在帐篷外见着慕屠苏。入冬时节,天气寒冷,飒飒冷风吹进衣裳里,他冷不丁打个寒战。他方靠近,慕屠苏便站起身,什么客套话也不说,直接说:“她……没有怀孕。”

    这是自然的。

    裴九也料到这件事瞒不久。她受伤,军医给她把脉,便会知道真相。可他不想告诉慕屠苏缘由,莫名地对慕屠苏产生了抵触。若慕屠苏不问,他便不答。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慕屠苏道:“你和她……”

    “我们是两情相悦,怕爹阻拦才说这个谎。我爹知道真相了吗?”裴九忙接了慕屠苏的话,生怕慕屠苏问出点什么,或者……告诉他点他不想知道的隐情。

    慕屠苏沉吟道:“已经知道了,当时你爹也在场。若不是你爹提醒军医芷儿有身孕,军医也不会提这事。”

    “是吗?”裴九已然看到以后的场景了,又该一顿鞭子了。也好,充分体现了他“纨绔”“败家子”“无用”的形象。他这十几年,不就是为了制造出这样的效果吗?此时无非是“锦上添花”让爹更讨厌他而已,不正合他的意吗?

    “你不好奇,我为何叫她芷儿吗?”慕屠苏忽然眸光一暗,幽幽地道。

    裴九淡笑:“救命恩人?”

    “认识芷儿,我比你早!”

    原来,真不是他想多了。可他不想知道前因后果,他们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又如何?自个儿徒伤悲?

    “那又如何?我裴九出马,最后哪个女子不拜倒在我的风流倜傥之下?”裴九佯装没事,依旧是谈笑风生的姿态。慕屠苏却一脸严肃:“你想玩女人,京城到处都是,别玩她。”

    裴九缄默。

    慕屠苏举步离开,裴九忽然在他背后问道:“她为何救你?”到底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慕屠苏因这句话而驻足,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他道:“她想让我离她远一点。”

    “……”这能信?

    裴九那时在想,白芷的故事,当从慕屠苏说起。

    白芷醒来之时,已是五天之后。那会儿天刚刚亮,天际间还是一片淡蓝。她觉得口渴,起身想倒水喝。她方坐起,只觉左胸口一阵撕裂的痛。她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看那里,已有红色渗出,洇湿了纱布。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蹒跚走到茶几旁,倒了几杯水,润了润喉咙。由于睡了五天,白芷不想继续躺着,便裹着不知是谁的大氅,出去透透气。

    刚天明时的军营是寂静的,只偶尔有几名士兵来回巡逻。白芷紧紧裹着大氅走出营帐,毫无目的地走。

    她走到军营门口,听到两位士兵在议论着。

    “昨夜慕将军带领精锐军去偷袭南诏营,把他们的粮草给烧了,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只不过慕将军在返回途中,被射伤了手臂,真担忧。”

    “是啊,不过以慕将军的体格,过些日子照样能徒手打死一头牛。”

    白芷听了听,笑笑继续走。烧粮草可真是缺德的事儿,同时也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想必这事不是裴将军那直肠子人能干的,该是慕屠苏自己擅自行动的吧?她走至一个营帐旁,目光偶然一瞥,透过一营帐的帘子的间隙,瞧见慕屠苏正独自处理伤口。他赤裸着上身,单臂抬起,嘴里咬着白布,神色痛苦地给另一只手上药,看起来极为费力。

    梦中这活都是她干的。她喜欢黏着他,即使他出征,她也会死皮赖脸地跟着。第一次她只身前来投奔,第二次她化成小兵混入营中,第三次她藏于粮草里。他实在没法,最后都会带她去。她是个娇弱的小姐,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他每次受伤,她为他小心翼翼地敷药,虽每次弄得他疼得汗流浃背。吃大锅饭的时候,她自个儿精心烹饪,为他做一份“爱心”饭菜,虽他每次都厉声责骂她浪费国家粮食,然后却狼吞虎咽地吃光她做的所有饭菜。直到有了南诏公主,她连靠近他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白芷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继续走。

    “喂。”身后有人在唤她?白芷转头,看见裴九追了过来,满脸表现出了不满:“你就不能安分点吗?刚醒来就出来乱走。方才见不着你人,我还以为你死了被人抬去乱葬岗了呢。”

    “不正合你的意吗?你又可以花前月下、逛青楼、喝花酒了。”白芷逗趣道。

    这回,裴九反而没了以前的姿态,既不反驳,也不接她的话,而是沉默以对。白芷觉他有些不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裴九认真地看着白芷:“你没听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白芷捂嘴轻轻笑了起来:“你也称得上浪子?”

    “那我是什么?”

    “种马。”

    “……”

    白芷收敛笑容,拍拍他的肩:“才怪。”

    “……”

    白芷细想了一番:“只闻母鸡叫,不知自会打鸣的小公鸡?”

    “……”

    白芷觉得有趣,又自己笑了起来。

    裴九二话不说,裹紧白芷身上的大氅,然后毫不理会白芷手无缚鸡之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白芷吓了一跳,拿眼瞪他:“你作甚?”

    “小公鸡想证明给母鸡看,他会打鸣。”

    白芷大惊失色:“你敢!”

    “那你再说?”裴九挑眉,一副“你不道歉,爷说干就干”的凛然模样。

    “不敢了,对不起……”白芷只好示弱。

    “这还差不多。”裴九宽慰地道。

    “那你还不放我下来?”

    “麻烦,直接抱你回去,不用致谢。”裴九不耐烦地道,好似还甚是嫌弃白芷话多。

    “……”这到底是该谁嫌弃谁?她要求他抱她回去了吗?

    白芷发觉,裴九开始往“无赖”发展了。难不成他受了何种刺激,不想打鸣的小公鸡打算清嗓子,蓄势待发了?在她的默许下,裴九咧着嘴打横抱她往营帐走。路上遇见侧目的士兵,白芷觉得害羞,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敢面对。

    她嘴里一直嘟囔着:“到了没?”

    “没。”裴九见白芷这样,故意绕了远路,然后不满足,走了一圈又一圈……

    白芷察觉不对,觉得过了好长时间了,她拿开自己的手,竟发现还是在方才的位置:“你原地踏步?”

    “我还在热身。”

    “……”

    白芷有些无奈了。这小公鸡,到底是要闹哪样?她为何依着他,陪他一起胡闹?

    白芷不想在军营多逗留了,但碍于战事未结束,不敢贸然提出离去,加上身上的伤口未痊愈,以裴九的性子,也不会带她离开的。如此拖延,她来军营已将近一个月。

    她和裴九是军中闲人,吃喝拉撒睡外,还留有甚多的时辰,如何打发?若是以前,骑马射箭皆可,可如今白芷有伤在身,这些都使不得,只得找使得的事情干,于是裴九提议钓鱼。

    白芷养伤阶段,两个人下了无数次棋,换个花样甚好,她满心欢喜地答应了。钓鱼得要有工具,军营哪有现成工具?无工具得生出工具,只好……自己制作工具了。

    幸而军营外有竹林,有个好的材料地。

    于是,两个大闲人一同出军营去砍竹子。裴九手持大刀,白芷背包袱,打算出发。他们还未出军营,便被看守的士兵给阻拦下了:“九公子,战局严峻,外头危险,不宜出行。”

    于是两人打道回府,沮丧地回去继续下棋。

    “慢着。”士兵忽然喊道。

    两人以为有了曙光,兴奋地转头。

    只见士兵惊慌地指着白芷,手指不住地颤抖:“血,血。”

    两人皆不甚理解,裴九把白芷扳过来,看了看士兵一直指着的臀部,但见黄衫有一处手掌大的血渍。裴九跳了起来,抓着白芷的肩膀问:“你哪里疼?”

    “哪里都不疼。”白芷不甚理解裴九这紧张的反应。

    “你不觉得……那里痛吗?”

    “哪里?”

    “那里。”

    “哪里?”

    “就是那里,那里……”裴九看来狗急跳墙了,直接指了指自己的臀部。白芷寻思了一下,臀部疼?血?两者之间的关系……当白芷茅塞顿开之时,她的脸上立即晕出两朵红云,这是鲜少有的情况。

    便是这鲜少的情况,在裴九眼里是极为不寻常的。她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裴九二话不说,直接打横抱起白芷,百米冲刺似的狂奔向军医营帐。

    白芷喊道:“你作甚?”她开始挣扎。

    “有病看大夫,闭嘴。”不顾白芷的激烈挣扎,他依旧热血地抱她去看大夫。白芷险些吐出一口血来,他果真是个还不会打鸣的小公鸡,什么都不懂。

    从裴九抱她狂奔军医营帐开始,她从未放弃过希望,她试图挣脱,奈何他热血得很,坚持不懈地要抱她过去。

    “慕将军,这服药,一天吃三次,切莫忘记,你这次风寒极为严重,不似从前。”军医把药交给裴七,对慕屠苏说道。

    谁承想,这时两人闹哄哄地闯进军医营帐,里头不仅有军医,还有慕屠苏和裴七。

    仿佛时间停止,里头的三人看着闯进来的两人,闯进来的两人则显得十分尴尬。

    裴七面带愠色地道:“阿九,去别处打情骂俏,免得污了这里。”

    裴九忙不迭解释:“不是啊,是芷……芷儿受伤了。”他二话不说,抬高白芷的臀部。白芷尖叫了一声:“啊!”那一刻,她想生生掐死他。他不懂她,只能怪他无知,为何要散播他的无知呢?她指定要被人当笑话了。她还有何颜面?白芷紧闭双眼,躺着等死。

    谁想……

    裴七大叫:“小产了?赶快让军医看看。”难不成裴七还不知道她假怀孕?

    白芷猛地睁开眼。

    裴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缺根筋?她根本未怀孕,哪来的小产?其他皆为知情人士,只能大眼瞪小眼。慕屠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应该是受伤所致。”

    “……”连慕屠苏也……

    白芷那口含在嗓子眼的鲜血,当真是要喷出来了。她希望,喷这三个缺心眼的男人满脸的血。

    军医淡定地收拾桌上的药渣,见惯不怪地道:“这是女子的癸水,月月都来一次,不是受伤,更不会失血过多而死。这是健康的身体周期反应。”

    “喀喀。”慕屠苏大咳。

    裴七脸色苍白。

    裴九更是僵硬不已,便是眼眸也僵硬地看着白芷,白芷则顶着红彤彤的脸庞懊恼地看着他。皆是还未打过鸣的小公鸡,不懂,她也只有谅解了。闹出笑话,她也只能憋着笑,免得伤及自尊。

    白芷从军医营帐里出来,是一身药童男装打扮,她眉宇清秀,骨瓷般剔透的凝脂肤,像极了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美男子。第一个看她穿男装的是裴九,他当场痴愣了好一会儿。

    “你若穿男装逛青楼,我想她们恐怕愿意倒贴钱让你陪她们一晚。便是男嫖客,也会对你心怀不轨。”

    白芷自信地笑:“这是自然。”

    “你哪来的自信!”

    白芷笑而不语。梦中她假冒士兵混入军营,同一队的士兵都像饿狼般看她,对她动手动脚。幸而她及时投靠慕屠苏,虽挨了一顿臭骂,但慕屠苏那晚居然留她在他营帐内睡了。即使,第二天他便派人把她遣送回去……

    男装比女装轻松,不用提着裙子走路,步伐也相对于大一些。只是白芷发觉裴九一直在古里古怪地看她。白芷不解,问他:“你这是作甚?”

    “你们女子甚是奇特,竟会无故失血,还是做男子好。”裴九由衷地表达“还是做男子好”。

    “可不?男子可有三妻四妾,女子只能服侍一夫;男子可在外花天酒地,女子只能在家绣花。”

    “瞧你满口的怨气。”

    白芷撇嘴:“自然,我怨气冲天。为何不一夫一妻,为何男子花天酒地名为人之常情,女子在外露脸便是淫贱不堪?”白芷说这些话,纯属无心之过。梦中,她饱读经书,对于如此制度不甚认同,但作为一地千金,只得如寻常千金逆来顺受。她本就是叛逆的性子,被束缚于礼教,从白渊再到慕屠苏,她根本做不了自己。现在,她故意不再读书,反而舞刀弄枪。她不再矜持有礼,反而随心所欲,虽然有着刻意,但比梦中活得自在些。

    一面受束缚,一面随心所欲,也许是她最好的生活态度。

    “芷儿……”裴九忽然低落下来,“你是在责怪我花天酒地、不知所谓吗?”

    白芷一怔:“我没这个意思。”她说那番话,纯属随意感慨抱怨一下。

    “嫁给我吧。”裴九脸红了,扭头不看她,“我保证你会是我唯一的女人,我若去花天酒地,带你一起去。”

    这个承诺很奇特,是指一起风流快活,还是指他玩他的,她玩她的,有福同享?

    白芷实则有意于裴九,在心里打了好些腹稿,希冀着有一天裴九能瞧上她,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可唯一让她担心的则是裴老将军是站在太子的队伍里,到时候三皇子夺嫡成功,他们又如何自处?

    白芷的犹豫,让裴九甚是受伤。他原以为白芷会欣然答应。为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也挽回一下自己的尊严,裴九扬起嘴角,冷哼道:“哼,居然不吃爷这套?爷在花花世界里打滚,爷一说要娶她们,她们都高兴,就你面不改色。”

    “阿九……”白芷方想说些什么,被裴九及时打断:“你现在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爷不娶你了,爷在京城有各色美女,何必为你自挂东南枝?啊!”裴九打了哈欠,“困死了,我回营帐睡了。”

    裴九不顾白芷的叫唤,慌张地离开。白芷见叫不住,便没再叫了。

    没听到白芷的叫唤,裴九放慢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明亮的眸子最后隐隐有了伤感,他黯然地撩起帘子,滚到床上,蒙被睡去。

    留在外头的白芷一直目送着裴九的背影,心里也不甚痛快。裴九是真想娶她,还是开玩笑?他一会儿认真一会儿玩笑,让她分辨不出真假。

    多想无益,还是不想的好,白芷叹息,也回到自己的帐篷内,打算睡上一觉。她却在自己的帐篷内的桌子上,瞧见了一封信。白芷来军营第三天便写信到京城和苏城,分别给白渊与柳氏报平安。这封信,该是柳氏的吧?白芷拆开信件,未曾料到,竟是白渊捎过来的!白芷愣了愣,展信看了看,白渊并未唠叨家常,仅有只字片语,不过是让她注意安全,然后速速到京相聚。白芷看完,写了一封回信,再走出帐篷,打算交给信使。她来到信使的帐篷外,两名士兵在外候着,见是她,朝她点头:“白姑娘,陆信使此番有任务在身,捎信请到东边第三个营帐,那里有信鸽。”

    白芷透过营帐帘子的缝隙,见着慕屠苏正与信使洽谈着什么,该是军事机密。白芷觉得不宜久待,便乖乖地去士兵指的营帐找信鸽。

    看信鸽的是位老者,他看了看白芷,伸手道:“京城?”

    “是。”

    “拿来。”

    白芷把信封递给老者,老者接过,塞到一信鸽的脚环上,然后放飞信鸽。白芷看着笼子里有许多信鸽,顺便抚摸了就近的一只,本想离开,却见老者从另一笼里拿出一只翅膀带血的信鸽,准备割它的喉。白芷大惊:“你这是作甚?”

    老者不以为意:“这信鸽翅膀坏了,已做不了信鸽,留着作甚?直接当食材,还不浪费。”

    白芷看着老者手上那只略显肥硕的信鸽,那乌黑的绿豆眼闪烁着无辜的光,头略歪,还瞧不出自个儿有危险。白芷心下一痛,梦中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出来。

    慕屠苏有三样宝,他的宝马疾风、信鸽闪电,以及他的妻子南诏公主。在南诏公主出现之前,白芷一直为慕屠苏奋斗着,宝马疾风和信鸽闪电皆由她亲手养着。先前慕屠苏极为厌弃她来养他的宝贝,后见疾风与闪电对她亲热,便慢慢软化,默许她养着。她与疾风和闪电有着亲厚的感情,直到南诏公主出现,养育权归了南诏公主,她则每日以泪洗面。她以为它们俩都忘记了她,可有一天早晨起来,她见闪电落在她房间的窗棂旁,朝她咕咕地叫,似兴奋地呼唤。白芷为之欢喜,特派丫鬟到厨房里拿来一碗玉米粒,喂给它吃。她以为慕屠苏绝情,可动物尚且有情,亦可。以后的每天清晨,闪电总会落于她的窗棂,朝她咕咕地叫。直到有一天的清晨,她再也未见过闪电出现,后听闻,闪电的翅膀不知为何断了,被关在笼子里,出不来了。她想去见闪电,想医治闪电,却遭到南诏公主的拒绝,她唯一的慰藉也没有了。后来,她听闻闪电因不能飞翔,郁郁寡欢而死。

    白芷对老者道:“这只信鸽卖给我吧。”白芷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者。老者狐疑地看了看白芷,接过银子,交出那只受伤的信鸽。

    白芷捧着信鸽,抚摸着它的头:“人的骨头断了,尚且能痊愈,我偏不信,不能把你治愈。我给你取个名字,叫……闪电可好?”这只信鸽与闪电毛色不同,闪电是只灰色带金翅鸽,而这只是纯色普通的鸽。白芷却还是不能自已地想叫它闪电。

    她的营帐里没有伤药,她先前是睡在裴九那里,伤好便被极为重视男女有别的裴老将军分到别处,给她一个独自营帐。她先前治箭伤的药都在裴九那儿,裴九又在睡觉,她只得找军医要点药了。

    白芷到了军医帐篷,不见军医在营帐内,她本想稍等片刻,只是片刻过后依旧不见军医的人影,她便耐不住,自个儿找了起来。她略懂药材,她需要的正骨药,找到该不在话下。

    正在她翻箱倒柜找药之际,在她背后,有人厉声喊道:“谁?”

    白芷还未来得及回头,那人立即反手一扣,欲把她按在桌案上。白芷也会几招防身术,一扭身,手臂向后挥去。那人眼明手快,抓住正朝他袭击的手。白芷双手被擒,用脚踩他的脚,谁想,踩到脚下一根掉落在地的捣药槌子,一滑,身子直接向身后那人倒去。那人出于本能,想扶住她,双手一抱,直接握在她胸前的“两大包子”上。

    那人一怔:“女子?”

    白芷着一身男装,又是背对那人,那人先前以为是偷盗之人。

    若是别人,白芷肯定转身扇那人一耳光,奈何那人她认得,且不想有何瓜葛,她只得忍气吞声,从他身上挣扎开,打算落荒而逃。

    “咕咕。”桌上的闪电叫了几下,好似在提醒白芷,别忘了它。

    她是想着逃跑,可那人不依。军营重地,只有白芷一位女子,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肯定来头不对。他大跨几步上前,站定在白芷前面,本想厉声问是谁,但见白芷立于他面前,一怔。慕屠苏道:“是你?”

    白芷不语,闪身从慕屠苏旁边走过。慕屠苏的手掌轻轻一抓,便抓住白芷的细臂。

    “将军,你要作甚?”白芷侧目看了看慕屠苏。

    慕屠苏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喜欢你便是,你何必这么敌视我?我欠你何物?”

    白芷怔了怔。是啊,他欠她什么?他什么都不欠。是她画地为牢,为自己铸造一个铁笼,与他隔得远远的,都是她一厢情愿。白芷抿了抿唇,朝慕屠苏笑了笑:“对不起,我只觉自己已是有夫之妇,怕人误会,才与将军分生。”

    “喀喀,是吗?”慕屠苏一边咳嗽,一边冷若冰霜地看着白芷,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似想以此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白芷大义凛然地回视,眼中一派清明。

    “咕咕。”白芷手中捧着的闪电甚是及时地打破了僵局。两人皆把目光落在闪电身上。慕屠苏道:“它受伤了?”

    “嗯。”

    “你是来找药的吧?交给我,你继续找药吧。”慕屠苏伸出手,想接闪电。

    白芷犹豫了片刻,眸光柔了几分,把闪电交给了慕屠苏,自己再回到药柜子那儿找药材。到底是军医,药材甚多,柜子叠得比白芷高两倍,白芷拿着梯子爬上爬下,好不容易找齐药材,转身那刻,见慕屠苏坐在椅子上,已然睡着了。他抱着的信鸽似乎自然熟,头钻进他手肘间,亦安然地睡着了。

    她找药,找了许久?

    不如让他们多睡会儿吧。白芷没叫醒他,而是做着敷药的准备工作。外敷的药,要先捣碎,泡一泡热水便可用了。她极力压低捣药声,把药材泡在热水里,等上一刻,便可。等待中无事可干,白芷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到坐在不远处微低着头睡着了的慕屠苏身上。

    他这般快便睡着,不是她找药太久,是他身有风寒又劳累的缘故。哪像她和裴九,吃闲饭,没事找事做。他有远大的抱负,为好兄弟三皇子夺兵权,争皇位。梦中,她最大的梦想,无非是让慕屠苏爱上她,从此相亲相爱。现在,她最大的梦想无非是劫一个爱自己的相公上山,和自己的爹娘一同过平凡的日子。无论梦里梦外,她永远是个小女子,与他相差甚远。

    白芷闻到药味,知可以敷药了。可闪电正在慕屠苏的怀里睡觉。白芷又不好打扰慕屠苏睡觉,只好委屈闪电,决定强行抓走它。

    白芷扯出闪电的身体,它的头却还卡在慕屠苏的手肘间,她稍稍增加了点力气。慕屠苏动了动,间隙变大,白芷因施力稍猛,身子往后仰,摔倒在地。

    慕屠苏睁眼瞧见,轻轻一笑,嘴角露出漂亮的笑容:“愚得可爱。”

    他笑起来的时候,想必隆冬大雪都会骤停,生出浓浓的暖意。只是他忽然不笑了,眼神暗淡下来,略带伤感地看着白芷。片刻后,他别过脸,没再看她。

    慕屠苏向白芷走来,把她手里的信鸽接了过来,他道:“我帮你抓着信鸽,你帮它上药,可好?”

    白芷点头。

    当军医返回营帐之时,瞧见了极其温馨的画面。慕将军手里捧着信鸽,白芷正小心翼翼地为那信鸽捆绑绷带,被两人服侍的白色信鸽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小绿豆眼正往他这边看。

    慕屠苏在看自己,白芷感觉得到,却佯装不知道。好不容易把信鸽的伤处理好,白芷抬眼朝慕屠苏看去,眼眸闪着兴奋:“好了。”

    慕屠苏点头。

    军医在门外咳嗽两声:“将军和白姑娘来了啊?”

    两人皆是惊了一把,目光投向军医那儿。军医十分淡定地走至药柜,拿出一包早已包好的药,递给慕屠苏:“将军,药已配好了,记得吃饭前半个时辰吃了。看将军的脸色,风寒尚未减轻,当多加注意。”

    慕屠苏点头,方接过药,一小兵闯了进来,跪在地上,拱手道:“将军,不好了,裴老将军和裴先锋中了敌军的埋伏,我军损失惨重。”

    慕屠苏腾地站起来,原本略显惨白的脸上更是显得苍白,他铿锵有力地道:“速速派人前去支援,营救裴老将军和裴先锋。我军中埋伏之地,派人画好地图,召集全部将领,到指挥营集合。”

    “是。”士兵迅速退下。

    慕屠苏也未多停留片刻,立即朝指挥营前去。

    白芷怔在原地,心想,裴七该是那裴先锋吧。梦里,白芷见过颇有名气的裴先锋,听闻他为了救裴老将军,在一次战役中失去了双腿,大好青年,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此生,第一次见到裴七,她吓了一跳,觉得相似,到底是画像与本人有些出入,她未曾想到……

    白芷忽然愣怔了一下,好似记得极为重要的事情。

    她忙问军医:“军医,你可知这次作战,可是六万大军?”

    军医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未回答,但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此番她猜对了。若真的是这样,那么就是这场战役了,裴先锋失去双腿,慕屠苏前去营救,失踪了……

    梦中,他失踪了三个月有余才回来。那三个月,是白芷最难度过的日子,但她坚信,慕屠苏并没有死,他只是一时回不来而已。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三个月后他回来了,却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南诏的小公主。他在殿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帝赐婚。那是怎样疯狂的他!白芷从未见过。她只能躲在屋檐下,不知所谓地哭,心疼他,更心疼自己。那个女人用三个月,让他爱至如斯;她花了两年,却不能换来他一个简单的微笑,是她不够好,还是那个女人太好?

    如今,这一次他会遇见他心爱的南诏公主了吧。白芷扯着嘴皮,自嘲地笑了笑。

    如此也好。

    白芷抱着闪电,拜别军医。她方走出营帐,却见裴九衣衫不整地从自个儿营帐走出来,他神色慌张,脸色泛白,一边系着身上的腰带,一边冲向军指挥营帐。

    白芷自裴九身后叫住他:“阿九。”

    裴九回身见是白芷,稍稍停顿了下,他神色依旧处于慌张状态。白芷问他:“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了何事?”

    “方才听闻御林军与南诏军激战,我爹和七哥遇险,不知状况如何,我很担心。”

    “那你想作甚?去指挥营问个究竟?你以何身份?”相对于裴九的惶恐,白芷淡定了许多。毕竟她知道结局。这将是裴老将军的最后一场战役。至于原因,白芷不知道,兴许是与裴七断了双脚有关吧。

    裴九不管不顾:“即使把我认作细作,我也要去。我就只有我爹和七哥了。他们不可以有事。”

    白芷一怔,未曾料到,裴九把他们二人看得如此之重。

    白芷自知劝服不了他,只能作罢,随他去了。她没有跟去,而是去厨房要了几根竹子,给闪电做个舒适的窝。梦里她养过信鸽,这点小事,她会很娴熟地完成。

    做个窝花费了好长时间,待她终于直起腰板,抹了抹额头的汗,嘘了口气,她又发觉自己饿得慌。她想,她该出去找点东西吃了。当她撩开自己的帘子,竟发现以慕屠苏为首,一大批精锐士兵正在出营,应该是去救裴老将军和裴先锋吧。白芷看着一批批士兵离开,心生惋惜。这些士兵此次离开,恐怕回不来了。当年慕屠苏前去营救,回来的不过寥寥数人。他们丢了性命,慕屠苏却抱得美人归,这是何等的待遇!

    白芷不想管,这就是命不同。

    也许是天色较晚,泛着淡蓝,白芷竟看见了身着戎装的裴九。她努力眨了眨眼,想再仔细看一遍之时,却只能瞧见背影了。莫非她眼花,看错了?白芷存着侥幸心理,不再妄自猜想。她本想去厨房拿点吃的,路过一个帐篷,竟听见有人在叫“救命”。白芷以为自己听错了,贴着那帐篷,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耳边依旧有人在断断续续喊救命。白芷立即撩起帘子,闻到满室的酒气,在士兵床上,竟瞧见一男子穿着亵衣亵裤,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白芷走上前问:“谁干的?”

    “九公子,他穿我的战衣,假冒小兵,跟着慕将军去营救裴老将军和裴先锋了。”

    那岂不是送死?白芷暗暗啐了一口,转身着急地去追他们。

    “喂喂,先帮我松开啊!”不见白芷回头,那可怜的士兵继续呐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白芷在营地门口被看守士兵拦截了。士兵极其严肃地道:“如今局势严峻,担心遇到生命危险,严禁外出,还望白姑娘海涵。”瞧士兵一丝不苟的认真样,白芷便知,她若是硬闯,也闯不出去。

    这正门是指定出不了了。白芷识趣地退出。她没有过多的时间耽搁,若耽搁太久,即便是她出去,也追不上他们。再者,外面四通八达,耽搁太久,她连方向都寻不来。白芷在梦里经常混军营,早就了解军营的布局。厨房背后会有个鸡洞,是养鸡人特意挖的,以供鸡到外边觅食。

    白芷找了鸡洞,目测,她似乎能爬出去。可当真爬,她却只爬出一半,她的屁股有点大,卡住了。这下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痛苦极了。

    “咦?哪里的小兵?想偷跑出去?”好不容易等到人,白芷听到厨师的声音。她本想欢天喜地地求厨师帮忙,但想,这样恐怕会拖太久。

    白芷故意压低声音:“帮个忙,狠狠地踹我一脚。我因为偷懒睡觉,掉队了,现在赶着出去跟上队。”

    “干吗不走正门?”

    “正门走不得,会被发现,挨训。”

    “这样啊?那好吧。我踹你了?”

    “嗯,狠狠地踹,不要……不要留情。”白芷视死如归地翘着屁股,等待那一踹!

    厨师抬腿,狠狠地踹了下去。白芷受到向前的冲力,屁股终于脱离鸡洞,身子完全出来了。白芷痛得眼泪直流,抹着屁股,含泪地对好心的厨师喊道:“大恩不言谢,等我凯旋,请你喝酒。”

    “好啊。”墙另一边的厨师憨厚一笑。

    于是,白芷一边摸着屁股一边寻方向。她得先到正门外,然后循马蹄印找队伍。白芷寻得很费劲,找了好一阵才寻到马蹄印,然后跟着去追。

    天色愈加暗了,白芷的心也跟着跳得愈加快,若在天黑之前没追上这个队,后果不堪设想。一想到裴九有可能回不来了,她心里便开始不断咒骂那鲁莽的小子,怎这般轻率无脑!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太在乎他爹和七哥?白芷忽然想到,裴九说过,他只有裴老将军和裴前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九不是排行第九才叫裴九的吗?可她都未曾听过他前面的几个哥哥。白芷忽然意识到,她只顾着想怎么调戏裴九,怎么让裴九娶她,却从未考虑到他家的事,以及他家的未来。梦中,她是不屑去打听,一意孤行地只想要慕屠苏,现在,她依旧是一根筋,只想到片面,未全面去想。

    所以这是她的报应吗?如若这次能追上裴九,她决定好好了解裴九以及他的家。既然当初选择了他,她就不该犹豫。

    白芷深吸一口气,看着前方不见人影的路,灰蒙蒙的,望不到尽头。她后面的路,到底是坎坷,还是畅通无阻,她无从知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她唯一所想,便是追上裴九,带他回去。

    因为此番营救必将以悲剧收场。那时的裴家,也将渐渐衰退,军权将会被抱得美人归的慕屠苏一一侵蚀!

    白芷循着队伍的脚印一步步寻,她走得极为急促,生怕因自己走得慢而误事。可眼看着将要离开光辉王朝的边境地带,进入南诏国的领土,白芷的担忧愈加强烈了起来。

    莫非,她此生也和裴九无缘吗?

    当她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她眯了眯眼,再仔细望了望,心中一喜。她瞧见了,坐在高大骏马之上的那人,不就是慕屠苏吗?他身后跟着的队伍里,应该就有裴九了。

    白芷放宽了心,疾奔而去。她冲进队伍里,一个个地找裴九,不是,不是,依旧不是……

    慕屠苏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惊愕地看着白芷,问她:“你怎么来了?”

    白芷道:“裴九穿士兵的戎装,混在你队伍里了。”

    慕屠苏一怔,斜睨着身后的士兵,严肃地下令:“找出裴九。”

    队里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一片安静。裴九似乎不在队里?一位少将驾马向前:“将军,方才你派了鲁少将支出一小队前去勘察,九公子会不会跟着一起去了?”

    “极有可能。”慕屠苏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一凝,再把目光投向白芷,依旧是那么严厉,“你回去。”

    “我能同你们一起吗?我也会点功夫。”白芷想等裴九,所以请求慕屠苏。

    没想到慕屠苏一口拒绝:“不行。”

    “我死了,不赖你。”白芷负气道。梦中他不让她留在军营,是因为厌弃她。如今,早不是那个情形,他为何还是不让她留下来?慕屠苏不理会白芷的气话,对身边一位士兵道:“送白姑娘回去。”

    白芷死死瞪着慕屠苏,慕屠苏权当看不见,无视她。他的冷漠,当真是一点都未变啊!

    白芷坚持了一会儿,最后妥协了。她不能闹脾气。此时他们有任务在身,她不能分了他们的神。即使再担心裴九,也只能等着消息,白芷只好尾随两位士兵打道回府。

    忽然,正前方,几位满脸是血的小将跌跌撞撞地跑来,用尽全部的力气喊了句:“将军。”

    白芷回头看了看,心下一沉,脑中空白,耳边充斥着嗡嗡声。鲁少将冲过去,迎上那几名受伤的士兵。

    “白小姐,走吧。”旁边的士兵催促白芷。

    白芷咬咬牙,点头。

    白芷还慢吞吞地远离慕屠苏的队伍,五步一回头地看一眼。她不甘这么走了,可又不得不走。她一介女流,帮不了忙,甚至会添乱。她再不懂事,也该适合而止。

    只是,当她远离他们到只能模糊看到他们的影子之时,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痛呼,好似有人被人伤到命脉。那声音是……鲁少将的?这次不仅白芷回头看去,便是她身后的士兵也回头惊愕地看了看,叫道:“惨了,貌似中计了。”

    白芷道:“该去叫援兵,你跑得比我快,你快去。”

    士兵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最后郑重地点头,撒腿往军营跑。白芷焦虑地躲在路边的草丛中,她辨识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貌似方才那些带血回来的士兵,是假冒的。其实那些假冒的士兵身后有南诏精兵,趁慕屠苏他们不备,突击了。远方的人已然乱成一团,分不清是敌是友。敌方人多,比慕屠苏带出来的人多几倍。白芷这才反应过来,慕屠苏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带这么少的人?是他太过自信了,觉得这些人绰绰有余,还是另有安排?

    少顷,人影越来越大,亦越来越清晰,他们朝她逼近了?白芷屏住呼吸,想拔腿逃跑的脚却僵硬得走不了,只能定在原地。

    对方已然来到她面前了。

    是慕屠苏等人。他们被南诏兵重重包围,慕屠苏身上中了一箭,袖子已染红。他们处于劣势,极难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慕屠苏与他的士兵亦不妥协,继续坚持。白芷捂住嘴,眼眸瞪得大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鲜血四溅,溅在了草丛、树干、活人脸上,不一会儿空气里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白芷不敢吐,只敢无声地哭。太残忍,太可怕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虽知道战场死伤极为正常,可从未亲眼瞧见,即使梦中多次赴军营,但只要有战事,慕屠苏都会第一时间送她离开。

    慕屠苏的手下将领一个个倒下,慕屠苏却依旧顽强地挥舞着大刀,拼死抵抗。

    若救兵再不赶来,慕屠苏会被俘虏。她是坐以待毙,还是上前帮忙?想必她上前也会跟着躺下去吧。

    只剩下慕屠苏未倒了。有人忽然朝慕屠苏撒了一团粉末,原本矫健的慕屠苏忽然停顿下来,踉跄几步,辨不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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